那一天,爆豪勝己不小心看到了。   確實是不小心,他向來沒有窺伺他人隱私的興趣。只是人多多少少都有趨光性,就像勝己可以在人山人海的車站裡,一眼找到靜靜站在出口等他的出久一樣,類似生物本能而非刻意的舉動——所以,當出久隨手放在桌上的手機亮起來,勝己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吸引過去了。   手機螢幕上跳出的Line訊息寫著短短幾個字。   ——婚戒找得怎麼樣?   婚戒。   婚戒。   ……婚戒?   勝己一時之間有些不確定是不是眼花。他才二十幾歲不致於有老花眼,雖然經歷過嚴苛的戰鬥,身體受過各種傷,但是都恢復良好,前陣子定期體檢的報告上也沒有紅字。   出久和婚戒有什麼關聯?是傳訊息的人請他幫忙找嗎?勝己腦海瞬間浮現好幾個候補人選。兩人共同的高中同學、出久的大學同學、學長姊、學弟妹、雄英的同事。在適婚年齡範圍內的人不是已經結婚了,就是還在享受單身生活,向出久諮詢婚戒意見的可能性不高。   難道是出久本人要買?買婚戒?為什麼?   嗯……?「婚戒」到底是什麼?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叮咚。手機螢幕又亮了。   勝己不動聲色地再次看過去。   ——你知道你對象的戒圍了嗎?   「……對象。」   誰?誰的對象?出久的對象?   出久什麼時候有對象了?   對座的出久似乎沒有聽見勝己的嘀咕聲。他鬆嘴放開咬得扁扁的吸管,拿起手機迅速在鍵盤上敲起字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臉頰染上一層淡淡的粉色。   幸虧勝己是個出道快十年的職業英雄,忍耐和察言觀色已經寫在他的字典裡。換作高中時期的他,八成已經伸手捏住出久那軟綿綿的臉頰叫他一五一十地招供了。

綠谷出久非常受歡迎,廣義上的。脾氣溫和又擅長察言觀色,不僅深受朋友喜愛,學校的同事與學生也十分信任他。一年前重新恢復英雄身分後,更是以奇蹟般的速度衝上人氣排行榜前十名,男女老少、各個年齡層都有英雄Deku的粉絲。以世俗眼光來看,出久有對象並不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但是,勝己並不是那些透過螢幕看著英雄想像他們私生活的普通人,他是距離出久最近的人。物理上的。畢竟他們是室友。每天回到同一個家,坐在同一個客廳裡,看著同一個電視,聊著相同話題的那種室友。   勝己仔細回想出久的每日行程,不外乎就是學校、英雄事務所、巡邏——對,他們甚至屬於同一個事務所。勝己毫無頭緒,究竟是哪個混帳東西能在出久繁忙的日子裡趁虛而入。

「你介意這個幹嘛?」   「啊?」   「綠谷有對象不是應該替他高興?」   「啊——!?」   「爆豪你小聲一點啦。」   勝己瞪著大言不慚還敢頂嘴的高中同學們,怒不可遏,手裡那杯啤酒幾乎快被他捏碎。   「我為什麼不能介意!?」   碰地一聲放下啤酒杯,勝己掰起手指頭開始一個一個數給他們聽。   出久糊裡糊塗的,從幼稚園時就遲鈍到不行,完全沒有戀愛經驗肯定會被騙婚;出久脾氣是爛好人等級的,肯定會被PUA,就算被劈腿欺騙感情還會傻傻道歉陪不是;出久很容易相信別人,搞不好那人只是要利用他的名聲,分手後被曝光各種隱私導致社會性死亡。   「這位哥,你認真的嗎?」這是瀨呂。   「爆豪你是不是有點保護過度?」這是切島。   「不是有點而已,簡直就是異常。」這是上鳴。   BOOM——!!!這是上鳴被正面爆破的聲音。   「總之,不行。」勝己捏緊抓在上鳴頭上的手掌,十分堅持。「引子阿姨一定勸不了他,我得先把關。」   這是身為青梅竹馬的責任。曾經的他沒有好好照顧出久,現在他必須負責確定那個還不知是圓是扁是男是女的對象不會成為出久人生的障礙。   上鳴努力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吐槽道:「哪有朋友做到這種程度的,你不想一想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生氣嗎?」   「什麼意思?」   都說大·爆·殺·神DYNAMIGHT的眼神可以嚇哭小朋友,但經歷過各種爆破洗禮的上鳴早就習慣了。他賊嘻嘻地笑起來。   「『小勝』這麼聰明,一定能開竅啦!」   「……嘖。」   有夠火大。為什麼這些人都一副很懂的口吻?誰能比我更懂出久?我才是和出久最親近的人。勝己煩悶地鬆開上鳴的蠢臉,將已經退冰而微苦的啤酒一飲而盡。

從那天開始,勝己暗中觀察起出久的一舉一動。   每天準時五點半起床和勝己一起去慢跑;六點半回到家和勝己一起吃早餐;七點和勝己一起出門上班,勝己往事務所、出久往雄英高中;中午十二點半,出久從雄英下班,到事務所和勝己一起吃午餐;下午一點半打卡上班,和勝己一起巡邏;五點半下班和勝己一起回家。   沒有任何異常。完全沒有。明明過著三點一線的規律生活,究竟是從哪裡擠出時間談戀愛?   晚上十點多,勝己推開出久的房門,出久趴在桌上專心寫著學生的個性分析筆記。他忍住想剖開那顆腦袋瓜看看裡面到底都塞了些什麼的衝動,將剛泡好的熱可可推到他面前。   「小勝?」   「不要趴著寫字,眼睛會瞎掉。」   「哈哈、謝謝你。」   筆記本上是密密麻麻的字以及這幾年越畫越精緻的分析圖,書櫃裡還有滿滿一整櫃的分析資料,按照出久的學生、朋友、喜歡的英雄和A班同學分門別類,當然也包含了勝己的個性分析。以前的勝己嫌他噁心,現在倒是頗享受出久一邊寫筆記一邊找他討論的小宅男模樣。光是大·爆·殺·神DYNAMIGHT的筆記就寫滿了整整十本,還在持續更新中,僅次於歐爾麥特的二十本,連出久的好朋友飯田和轟都沒有這種特殊待遇。前陣子某個任務碰巧和轟組隊時,勝己裝作不經意地提到這件事,轟一臉羨慕的模樣讓他愉快了一整天。   不曉得出久有沒有幫他「對象」寫個性分析,又寫了幾本。勝己曾趁出久不在家時試圖從書櫃找出線索,但是沒有任何端倪。切島建議他可以直接問出久,但是勝己實在開不了口。他們從小不點的時候就認識了,外人不知道的醜態都赤裸裸地揭開給對方看過,卻不曾聊過戀愛。突然詢問不會很奇怪嗎?這不是變相承認不小心看到出久的訊息了?   「小勝,我臉上有什麼嗎?」   「啊?」   出久難為情地摸摸臉頰。   「總覺得小勝最近一直盯著我看,怎麼了嗎?」   勝己心虛地別過視線。   「你想太多。」   「真的?有事情要說喔?」   「早點睡覺!」   在出久那令人煩躁的腦袋瓜上亂揉一把後,勝己快步離開出久的房間。

一週過去了,勝己的綠谷出久觀察日記沒有半點進展。出久照常過著身兼教師與英雄的忙碌日子,身邊沒有出現可疑人物,只是偶爾會盯著手機螢幕沉思。絕對是在思考婚戒的事情。嘖,到底是哪來的路人。   勝己暴躁地在路上巡邏,將倒楣遇上他的飛車搶匪一拳打趴、把顧著玩球差點闖紅燈的小鬼頭拎回人行道上、幫一群吱吱喳喳興奮叫他DYNAMA的無禮高中生簽名後迅速脫離現場,不知不覺就來到巡邏範圍的邊界處。勝己想起今天的班表,負責巡邏隔壁區的英雄正是出久,心中忽然浮現一個不該屬於英雄的歹念。   彎過幾個街角後,勝己順利在某棟大樓附近發現出久的身影。他悄悄地跟上,美其名暗中協助夥伴巡視,實際上則是滿滿的私心。排除掉所有可能性,勝己推測出久能和對象相處的時間,就只有巡邏的時候了。儘管理智上知道盡責的英雄Deku不可能利用值勤之便私會戀人,勝己還是不願放過這個機會。   前陣子回老家探望雙親時,勝己有意無意地試探他們是否知道出久身邊有什麼人,結果得到無良母親的狂笑和「束縛欲太重的男人可是會被甩的喔」這語重心長的建議。簡直莫名其妙。勝己的眼睛可沒瞎,婚戒二字看得清清楚楚,出久絕對背著他偷偷和別人交往了。他倒想看看能把出久騙走的路人到底是副什麼德性,敢在出久身上動歪腦筋,就等著吃十發大·爆·殺·神DYNAMIGHT的手榴彈——   「嗯?」   前方的出久似乎察覺到什麼而停下腳步,勝己靈活地閃入暗巷內,確認自己沒有漏餡後又探出頭。   只見出久站在一棟百貨公司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大的玻璃櫥窗,臉上寫滿了憧憬,櫥窗內的燈光將他那雙綠色眼睛映照得閃閃發亮。他並不是發現被跟蹤而警覺,而是終於找到了理想的目標。   勝己再不想面對,也馬上就猜到櫥窗內是什麼東西了。   該死的婚戒,該死的對象,該死的綠谷出久。最該死的是毫無底線窺視他人隱私的爆豪勝己。後悔、自我厭惡、不甘心和莫名的怒火在心底攪成一團黑漆漆的負面情緒,讓勝己一陣反胃。明明他們只是相識很久的青梅竹馬,只是從幼稚園到高中都剛好同班的同學,只是互相競爭排行榜第一名英雄的對手——同時也是勝己為了一己之欲而一直不願意放手,被迫留在他身邊的、那個最重要的孽緣。

一年前,歐爾麥特將英雄套裝交給出久的那一天,勝己家的門鈴被按響了。他打開門,毫不意外看見哭得唏哩嘩啦的青梅竹馬。思緒亂七八糟的出久抽抽噎噎地說了很多話,謝謝、謝謝你們、謝謝小勝、對不起讓你費心了、我該怎麼做才能回報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謝意。   勝己是怎麼回答的?他還記得那雙大大的綠色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裡面裝得都是自己的身影。勝己從小看到哭鼻子的出久就頭疼,高興也哭難過也哭寂寞也哭。淚腺特別脆弱的出久,自從變回無個性後就很少哭了。這八年來他是怎麼獨自度過的?勝己閉上眼睛就能想像出久咬牙忍耐的模樣。   於是他裝作一派冷靜,替出久擦掉八年份的鼻涕和眼淚後告訴他:「過來和我一起住。」   出久傻傻地張開嘴巴。   「我說,來和我一起住。」勝己耐心地重複一次,然後為自己突然的提議找藉口。住在一起可以省房租省水電費省伙食費,這個地點上下班交通都方便,未來身兼二職會忙到沒時間整理家務他可以幫忙分擔。最重要的是,勝己需要重新存錢了。   這不是存心讓我無法拒絕嗎?出久又哭又笑地問他:「小勝有辦法跟其他人一起住嗎?生活習慣要互相磨合喔?」   勝己哼笑一聲。   「你又不是其他人。」   「……」   出久不掉眼淚了。他眨著眼睛,似乎正在思索什麼。勝己沒有催他,反正濫好人出久一定無法抗拒他的要求。結局也如同勝己的猜想,出久點頭同意了。他笑得很靦腆,眼角、臉頰和鼻子都紅噗噗的。   「嗯,那就請多指教了!」

事到如今求婚對象是誰已經不重要了,畢竟出久是個死腦筋,他認定的事就絕對會達成,無論過程有多艱辛。比如考上老師、比如成為英雄。而勝己曾經對自己發誓不會再成為出久的阻礙。他遠遠望著出久的背影,猜想著出久求婚時會不會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然而不管是哭是笑,站在他身邊幫他擦乾眼淚的人都不會是勝己了。

最近,出久的同居人行為舉止似乎有些反常。吃飯時直勾勾盯著出久看、並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距離貼特別近、出門採購日常用品時肩膀幾乎要碰到一起。甚至還會在上班時間偷偷溜進雄英,也不做什麼,就是躲在窗外的樹上遠遠看著出久教課。起初出久有些不習慣,畢竟他和勝己即便同住在一起,兩人的距離感和令人懷念的高中住宿時期並無太大差異。不過幾天後,適應能力極強的出久就習慣了勝己的視線,就算被盯著看也能心無旁騖地繼續批改學生提交的作業了。儘管有些好奇勝己這麼做的理由,見他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出久也就不打算多問。   畢竟這麼做的人是勝己,只要這麼一想,那些奇妙的行為全都變得可愛起來。用可愛來形容勝己或許會讓其他人渾身不對勁。不過,有什麼關係呢,出久可不是「其他人」。   而今天,同居人的心情明顯不是很美麗。   「小勝。」   「幹嘛。」   餐桌上擺著兩碗熱騰騰的拉麵,碗裡盛著豬肉片、蔥花和糖心蛋,還有另一個大盤子裝著炸得金黃酥脆的天婦羅,讓結束巡邏工作剛回到家的出久看得直流口水。但是。   「小勝,你在生氣嗎?」   他試探性地詢問,一邊觀察勝己的表情,一邊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否則為什麼桌上的料理全都放滿了辣醬。光看舌頭就發麻、湯頭都染成血紅色的那種辣。   勝己看他一眼。   「你不是嫌天氣冷?」   「嗯,是這樣沒錯。」   「那就閉嘴快去洗手吃飯。」   語氣聽起來和平常一樣,表情也很淡定,彷彿那整桌的地獄料理都是錯覺。出久抱著滿腹疑問捲起袖子,走到水槽旁準備洗手時,眼角赫然瞥見回收桶裡三罐空了的辣椒醬。   「……小勝,那個、」   ——碰。正在拿筷子的勝己迅速抬起大長腿將回收桶往廚房的最角落方向用力一踢,然後若無其事地逕自坐上餐椅。   「動作快。」   「……嗯。」   出久邊洗手邊偷偷觀察同居人的後腦勺。跟本人個性一樣帶刺的白金色頭髮下,藏著微微泛紅的耳朵尖。啊,是心虛的小勝。他在心中蓋棺定論。   自從同居之後,出久驚奇地發現的勝己在心虛或是害羞的時候,耳朵尖會染上一點紅色。是的,那個大·爆·殺·神DYNAMIGHT居然也有害羞的時候。說出去有誰會信。

第一次發現純屬意外。   那陣子勝己忙於某個敵人組織掃蕩任務,出久忙於提交雄英教職員的年度報告,兩人明明住在同個屋簷下,出久卻只能從新聞報導上看到勝己。人在達到臨界點時,或多或少都會不小心示弱。在出久提出的報告概要第N次被駁回後,他邊掉眼淚邊發訊息給勝己訴苦「小勝,我好累」,剛按下送出就後悔了,正慌張地想要收回訊息時,訊息顯示已讀,要收回已經來不及。出久捧著手機心臟狂跳胡亂猜想勝己會回他「白癡」還是嗆他「弱爆了」,結果10分鐘過去了,被已讀不回。   下課後,出久沮喪地想著又要獨自一人面對黑漆漆的家時,前方忽然一片嘈雜。他停下腳步,遠遠就看見被學生們擠得水泄不通的校門,以及在人群中心臭著一張臉警告生人勿近的勝己。還來不及說話,眼尖的勝己已經擠開人群來到他身邊。他搶走出久沈甸甸的背包,像扛米袋似地扛起出久,在出久和圍觀群眾錯愕的目光中懶洋洋地說了句「回家」,然後縱身一躍跳入夕陽餘暉中。   底下的人群和房子越變越小,半空中的風吹得出久頭髮亂飛。他本想問勝己為什麼會來?會不會影響到工作?但是在感覺到扣在自己腰際的手勁和溫度後,出久放鬆了繃緊的神經和肩膀。   「小勝。」   「幹嘛。」   「謝謝你。」   「白癡喔。」   勝己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出久便配合地假裝吃痛哀嚎一聲。大概是演技太過拙劣,勝己被逗得低聲笑出來。似乎很久沒聽見他笑了,上次見面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久扭身想看看勝己的表情,卻發現他微微泛紅的耳朵尖,想說的話瞬間忘光了。也許是第一次來接出久下課有點不自在,也許是很久沒見面所以遮掩不住雀躍的心情,也可能只是單純被夕陽染紅了。出久趴在勝己肩膀上藏住笑意,心想絕對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居然覺得他很可愛。